今年5月11日是母親節(jié)。

　　夕陽散去，黑夜來臨，失眠亦隨之而來。身為軍人，遠(yuǎn)在異鄉(xiāng)，沒能為母親掃墓，多少有些惆悵。對故土的思念又加深了這份血脈之情，我翻身提筆，輕輕撫開那些塵封的記憶。

　　母親曾告訴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做了女人。作為長女，她既要承擔(dān)起照顧弟弟們的義務(wù)，又要隨時遭受外公無端的責(zé)罰。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母親漸漸顯露出比同齡人多的忍耐力和氣度。1977年，外公因病退休，他把接班的指標(biāo)給了一直以來偏愛的小舅，而母親只得離開深愛的課堂下放農(nóng)村。十年浩劫，給了那一代人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也讓母親嘗到了艱苦歲月中的酸甜苦辣，好在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散了時局的陰霾，母親靠自己的努力通過層層選拔，招工回城，成了一名國企職工。

　　我第一次見到母親的工作平臺是6歲時。那是一臺很大的機(jī)器，它按照模具高速打磨著各式各樣的工業(yè)零件，嘈雜的環(huán)境讓人煩躁不安。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一本英語教材，當(dāng)我走過去時，她放下書，順手遞給我一個搪瓷杯，笑著對我說：“寶貝，把這個拿回家，晚上媽媽給你熱一下，這是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吶。”后來我才知道，母親為了騰出杯子裝菜，一整天滴水未進(jìn)。上世紀(jì)90年代中期，正值國企改革，母親所在的單位也開始裁員，大批工友離開了工廠，留在崗位上的人則終日惶恐不安。母親做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停薪留職，參加成人高考。我知道，對大學(xué)的向往使她一直沒有停下對知識的追逐，以致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中，她依然秉持著自己的夢想。幾年后，母親又通過了會計資格考試，離開了車間到機(jī)關(guān)工作。每每談到這段經(jīng)歷，母親都會面露紅光，尤為自豪。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性，她的睿智與魄力絲毫不遜色于任何一個男人。

　　母親的自強不息讓我感慨，也從中學(xué)到不少東西。在成長的過程中，每每遇到窘境，我總是能冷靜地應(yīng)對，不成功絕不放棄。母親無論是在單位還是鄰里之間，口碑都是極好的。她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就算別人對你再惡劣，也要寬以待人，那樣才活著寬心，活得舒坦。小時候，瘦弱的我經(jīng)常被鄰里的孩子欺負(fù)，自然少不了打架斗嘴。每每我鎩羽而歸低頭哭訴時，她總會嚴(yán)厲地說：“小朋友之間要團(tuán)結(jié)友愛，不要動手，那樣會傷了和氣。”無論爭端的起因是出于正當(dāng)防衛(wèi)還是主動挑釁，她都會拉著我主動去別人家道歉。不少隔閡就是這樣化干戈為玉帛，我性格里的隨和也就這樣一點點潛移默化地養(yǎng)成了。

　　父親是軍人。兒時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他經(jīng)常缺席我的生日、家長會以及家庭聚餐。直到我走進(jìn)了這個隊伍才漸漸明白，情系國家兼顧小家是多么的不易。母親常年操持著家中的大小事務(wù)，卻從不喊一聲累。尤其是考上公務(wù)員后，她剪去了蓄留多年的長發(fā)，一心奔波于工作和家庭之間。我知道，每個女人都是愛美的，可母親為了維系整個家庭的運轉(zhuǎn)，舍棄了這一切。她喜歡研究美食，寒來暑往，各個季節(jié)我們父子倆從來沒有斷過口福；她注重居家品質(zhì)，家中的每一件物品擺放，每一株花花草草的培育，都顯得井井有條。

　　與慈愛母親的訣別是在重癥病房。2012年正月初八，天陰沉沉的，很冷。父親的電話驚醒了午睡中的我：“兒子，快來醫(yī)院，媽媽快不行了！”哽咽的聲音讓我突然意識到，我擔(dān)心的那一天還是來臨了。患病6年，腦部動脈瘤的惡化把母親推向了萬丈深淵。她無法動彈，無法言語，但卻堅強地用她標(biāo)志性的倔強抗?fàn)幹�。年齡的增大，器官功能的急速衰退，使她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母親是幸福的，我知道她走得沒有痛苦，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聽著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望著她沉沉地睡去。我才24歲，從此就沒了媽。

　　如今，父親常常呆呆地看著客廳的遺像對我說：“今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母親，沒能讓她住進(jìn)大房子，沒能讓她出國旅游，沒能……”

　　太多的愧疚，太多的遺憾，如今補而不及。母親過世已有兩年，這段日子里，沒有了進(jìn)門時早已擺放好的拖鞋，沒有了點燈熬夜后的一杯熱牛奶，沒有了忙碌于瑣碎家務(wù)的那個慈愛的身影。沒有了很多很多以后，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親對于整個家庭的意義。父親和我長久以來都活在了這個女人精心呵護(hù)的羽翼下。

　　過完母親節(jié)，母親的墳前又添了幾棵新綠吧，愿我在遠(yuǎn)方的思念代替那炷炷焚香，送去我深深的懷念之情。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