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如你所愿,我們接你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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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①:第八批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安葬儀式上,禮兵懷抱烈士棺槨,緩步走向地宮。
圖②:2019年9月29日,退役軍人事務部在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舉行認親儀式,6名志愿軍烈士確認了身份,與親人“團聚”。圖為方洪有烈士家屬在烈士英名墻上找到親人名字。
圖③:2014年首批歸國的魯文柱烈士遺物。
資料圖片
人間四月,春雨霏霏。
清明時節(jié),志愿軍老兵王鳳和更加想念戰(zhàn)友王哲厚。70多年前的那個出征日,天空飄著蒙蒙細雨,江對岸,槍炮聲此起彼伏。鴨綠江大橋上,連隊副指導員王哲厚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身旁的王鳳和充滿不解:“你看什么呢?”
“剛解放,咱們國家的大好河山我還沒看夠哇……”
“這有啥,等咱們打贏了,一起坐飛機看、坐火車看,把中國看個遍、看個夠!”
后來的戰(zhàn)斗,遠比想象中慘烈。最終,王哲厚倒在了王鳳和身邊:“我回不去了,你代我回家看看。”
看著與戰(zhàn)友的那張黑白合影,王鳳和淚如雨下:“哲厚同志,我多希望能等到你回來的消息啊!我想親口告訴你,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已代你看了個遍……”
據統計,197653名中華兒女犧牲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那些年輕的生命血灑沙場時,胸中有多少未盡的火焰,心中還有多少未了的牽掛……
“待我回家”,是他們出征時的殷殷期盼;“代我回家”,是他們犧牲時的無盡遺憾;“帶我回家”,是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的“約定”。
出征之日,百廢待興;今日歸來,盛世如你所愿。
“待我回家”
每名烈士的身后,都有一份長久的思念
臨近清明,79歲的展超明與75歲的弟弟展超玉早早地忙活起來。
這是他們與父親——志愿軍烈士展志忠“重逢”后的首個清明節(jié),意義重大。離家70余年的父親,終于可以魂歸故土。
2021年,兄弟二人收到消息:在第七批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遺物中,找到了刻有“展志忠”的印章,但仍需要進一步進行DNA比對。兄弟二人手握著手激動不已,他們一刻不敢耽擱,跋涉20多公里到鎮(zhèn)政府完成了采血。
在他們的腦海中,父親展志忠是一張模糊的畫面。展志忠離家時,展超明年僅四歲,展超玉尚在襁褓之中。剛剛抵達朝鮮時,展志忠給家里寄來了一封信,里面附著一張照片。信中,展志忠囑托妻子:“好好照顧家,照顧好兩個孩子,待我回家。”
此后,再無音訊。
1953年7月,展志忠犧牲的消息傳回。悲痛萬分的妻子獨自拉扯兩個兒子,挨過一個又一個難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這位將思念埋在心底的妻子,也沒能等到丈夫的“歸來”。墓碑前,家人為了能讓兩位老人做個伴,就把展志忠的照片、證書一起燒了。
“我們也想過去找,但年代久遠,又在異國他鄉(xiāng),怎么找啊!”當確認父親遺骸已經歸國的消息時,白發(fā)蒼蒼的展超明甚至有些恍惚。
葉落,終于歸根。2021年9月,烈士展志忠的孫子和重孫專程捧著家鄉(xiāng)的黃土來到陵園,讓展志忠再感受一下家鄉(xiāng)的氣息。
凝望“歸來”,每名烈士的身后,都有一份長久的思念。
家住福建省漳浦縣沙西鎮(zhèn)的林樹新一直知道,他的爺爺林水實是位英雄,犧牲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可家中關于這位英雄的痕跡實在太少——僅有林水實的一張相片和一張革命烈士證明書。證明書上面清晰地記錄著:林水實同志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壯烈犧牲,經批準為革命烈士。
短短一行字的背后,究竟是怎樣的浴血奮戰(zhàn)?林樹新極盡所能地搜索著相關的電影、紀錄片和文章,試圖拼湊還原出爺爺的英雄之舉。2009年,林樹新將一切能搜集到的資料進行匯總,建立了百科詞條“林水實”,用這樣的方式,讓爺爺“活”在更多人的記憶里。
2020年9月26日,一則新聞讓林樹新再難抑制內心的激動:新一批移交的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及相關遺物中,有一枚刻著“林水實”的印章。
與印章一同發(fā)現的,還有林水實使用過的步槍、棉鞋、皮帶扣……撫摸著這些曾帶著英雄體溫的物件,林樹新仿佛觸摸到了在戰(zhàn)火烽煙中沖鋒的爺爺。
“待我回家”——當年扛起鋼槍、扎緊腰帶離家的青年林水實,如今乘著“鯤鵬”專機,穿越時空駕云歸來。
此刻,林樹新腦海中關于英雄爺爺的拼圖,終于完整。
“代我回家”
戰(zhàn)友的身影,定格在漫長的人生回憶中
一個寫著“最可愛的人”的搪瓷茶缸,志愿軍老兵謝長平珍藏了70余年。
自朝鮮戰(zhàn)場回國,謝長平沒有回老家,而是留在了丹東。“這離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近一點兒。”他說。
1979年,謝長平進入抗美援朝紀念館工作,負責復原戰(zhàn)場地圖,收集烈士遺物。撫摸著那些英雄的遺物,謝長平的心緒始終難以撫平。10余年時間里,謝長平完成了長達75頁展陳大綱的編寫。
“我活著回來了,我更是代那些犧牲戰(zhàn)友回來的,我的使命就是讓后人了解他們的故事。”謝長平身上,始終背負著戰(zhàn)友們“代我回家”的遺憾。
那些身影,定格在他漫長的人生回憶中,如電影般反復播放,幀幀留存。
2014年3月28日,第一批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回國儀式現場,在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門口如山如海的祭奠人群里,媒體的鏡頭捕捉到曹秀湖老人年邁卻筆直的身影。
春寒料峭,曹秀湖默默在路邊等待了近6個小時。當運送志愿軍烈士遺骸的車隊緩緩駛過,曹老脫帽立正,兩行熱淚簌簌落下。車隊駛離之后,老人轉身默默離開。他說,清明時再來。
曹秀湖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66軍197師醫(yī)務兵,第一批入朝作戰(zhàn)。戰(zhàn)場上,戰(zhàn)友們沖鋒陷陣、前赴后繼的情景,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
從戰(zhàn)場歸來后,曹秀湖回到家鄉(xiāng)衛(wèi)生院工作,心里卻一直念著他的戰(zhàn)友們。離休后有了時間,他向上級申請了新的任務——到一座烈士陵園義務守陵。
位于沈陽市天柱山腳下的陵園內,安葬著在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犧牲的革命先烈,其中絕大多數是無名英烈。
為了離戰(zhàn)友更近一點,曹秀湖和他的老伴兒商量后,把家搬到了陵園里,一待就是10多年。后來,上級考慮他年齡越來越大,就安排別人代替了他的工作。離開的時候,曹秀湖非常不舍:“我跟他們在一起,心里頭踏實。”
這些年,人們都會在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門口,看到曹老默默地迎接戰(zhàn)友“回家”。2021年9月3日,因身體原因,曹老只能通過病房的電視,收看第八批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安葬儀式。當運送遺骸的軍機在沈陽降落時,曹老對著電視屏幕淚流滿面。他情不自禁地舉起手,向歸國的戰(zhàn)友們敬禮:“想啊,想啊,有感情……”
2021年9月28日,91歲的志愿軍戰(zhàn)士曹秀湖在沈陽安詳辭世。70余年的歲月里,曹秀湖沒有一天忘記自己的戰(zhàn)友。他用日復一日的無聲守候,等待著他們歸來。
“帶我回家”
祖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
“20048,報告你的任務性質。”
“奉命接迎志愿軍烈士遺骸回國。”
“歡迎志愿軍忠烈回家,我部殲-11B飛機兩架,奉命全程護航。”
2021年9月2日,載有109位在韓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骸和1226件遺物的運-20專機進入中國領空,2架中國空軍戰(zhàn)斗機全程護航,以空軍特有的方式向“最可愛的人”致敬。
去時青年身,歸來英雄魂。護送靈柩的車輛,從沈陽桃仙機場駛向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30多公里的長街上,站滿了自發(fā)前來的市民。
從2014年開始,迎接在韓志愿軍烈士遺骸歸國,已經成為王春婕與“最可愛的人”的“約定”。
這位陵園工作人員,承擔著一項重要的任務:對回國遺骸隨附的多件烈士遺物進行整理和登記造冊。“量尺寸,拍照,登記……我和同事們懷著對英雄崇敬的心情在做這項工作。目前,我們已經把遺物登記造冊,建立了電子化檔案。”王春婕說。
這些遺物,有紐扣、鞋底、子彈、鋼筆……其中,最具身份標識的,是一枚枚印章。
當年,不少志愿軍官兵都有自己的印章。因為當時有的戰(zhàn)士識字不多,在與家人通信時大多請人代筆,印章成為他們與家人之間的信物。
多年以后,一枚枚印章成為幫助烈士回家的重要“路標”。
此前,志愿軍烈士遺骸鑒定存在雙重困難:一是烈士遺骸因年代久遠,加上掩埋條件差,遺骸降解程度嚴重,給DNA提取帶來很大困難;二是志愿軍烈士犧牲時大多沒有后代,父母兄妹健在的也少,主要依靠遠親DNA進行比對,親緣關系鑒定非常復雜。
2015年1月,國家啟動“忠骨計劃”。軍事科學院軍事醫(yī)學研究院研究員王升啟和他的團隊受領任務,開始著手建立“志愿軍烈士遺骸和親屬DNA數據庫”。經過多年攻關,王升啟團隊突破多項核心技術瓶頸,最快可在6小時內完成遺骸DNA提取工作,提取成功率達95%以上。
2020年4月16日,退役軍人事務部烈士遺骸搜尋鑒定中心正式成立,烈士遺骸搜尋鑒定、烈士事跡和遺物收集整理是其主要職責之一。
成立以來,他們聯合軍地有關方面通過查找史料和檔案記錄,結合烈士犧牲時間、作戰(zhàn)地點、遺骸發(fā)掘位置等要素,篩查出烈士名單。相關省份的退役軍人事務部門共同協助摸排烈士親屬,組織烈士親屬參與DNA信息采集和鑒定比對,軍地單位專家進行評審論證。目前,已有10名烈士的身份和血緣關系得到正式確認。
盡管烈士們長眠于戰(zhàn)場時,大多只有十八九歲,但他們義無反顧、壯烈獻身的豪情,卻留下了萬世驕傲。
盛世如你所愿,我們接你歸來。(康子湛 劉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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