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

華龍毅

齊連璧

鄒炎

1950年12月，中國空軍的首支作戰(zhàn)部隊——中國人民志愿軍空軍第四師，進駐安東（現(xiàn)遼寧丹東）浪頭基地。還在搖籃里的人民空軍在祖國最需要的時刻站了出來，義無反顧地飛向戰(zhàn)火彌漫的朝鮮天空。

沒有任何空戰(zhàn)經(jīng)驗的年輕中國空軍飛行員，面對的敵人中有許多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空戰(zhàn)精英，甚至還有不少王牌飛行員。但他們以無懼生死的勇氣，與敵人展開了一次次“空中拼刺刀”的殊死搏斗，奏響一首首氣壯山河的英雄凱歌。

11月11日，人民空軍將迎來70歲生日，而這些在空軍成立早期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英雄飛行員們，大都已經(jīng)離世。日前，記者分別采訪了4位英雄飛行員——空軍首位一等功臣李漢、首位特等功臣華龍毅、一等功臣齊連璧、一等功臣鄒炎的子女，在他們的講述中，重溫人民空軍成立之初的艱辛與榮耀，感受令強敵膽寒的英雄們浴血長空、保衛(wèi)祖國的功勛與風采。

空軍首位一等功臣李漢——

“得打就打，不行就撞！”

1951年，4歲的李可克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見過父母了。這時她的父母早已奔赴朝鮮戰(zhàn)場，只能把女兒寄養(yǎng)在遼寧沈陽一家幼兒園里。現(xiàn)已年過古稀的李可克記得，有一天幼兒園老師指著一份《人民畫報》的封面問她：“你看看這是誰？”

“解放軍叔叔。”李可克回答得又快又準。她一看就知道，那是3位穿著軍裝的叔叔。

老師又問：“中間這個人是誰啊？”

“是空軍叔叔。”

老師只好直接告訴她：“這是你爸爸呀。他是第一個打下美軍飛機的空軍英雄。”

1951年1月21日，李可克的父親、中國人民志愿軍空四師十團二十八大隊大隊長李漢擊傷1架美軍F-84敵機，打破了美國空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掀開了我軍空戰(zhàn)史上輝煌的一頁。1951年2月，先后擊落2架、擊傷1架敵機的李漢，獲得空軍第一份“雙一等”獎狀。

年幼的李可克對這些一無所知。后來，父親把自己寫的回憶文章手稿拿給李可克，“你拿去看看。”李漢在這篇文章中描述了二十八大隊在戰(zhàn)前的空戰(zhàn)實力：“平均每人的總飛行時間是二百小時左右……八機編隊還很不成熟，動作一大就要散隊”，他還為此“掉過眼淚”。對于剛剛過完一周歲生日的人民空軍來說，空戰(zhàn)的真實面目，“還是一個‘謎’”。

1951年1月21日，第一次空戰(zhàn)打響，李漢在文中這樣遺憾地概括戰(zhàn)績：“僅僅是一架且是擊傷”。因此，8天后再次開戰(zhàn)，他和戰(zhàn)友都憋著股勁，“把敵機揍下來！”

首次作戰(zhàn)讓李漢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論：“我們最差的是空中搜索能力不強，不能盡早地發(fā)現(xiàn)目標，捉不住戰(zhàn)機，讓敵機泥鰍似地溜掉。”因此他決定，要“從精神上壓倒敵人，再沖進去貼身近戰(zhàn)，得打就打，不行就撞！”

在戰(zhàn)友的配合下，整齊的編隊擺出一個與敵打?qū)︻^的陣勢。當16架敵機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李漢向隊員發(fā)出“二中隊掩護！一中隊攻擊！”的命令，自己一馬當先沖到1架敵機尾后，3炮齊射將它擊落。接著，在戰(zhàn)友的掩護下，李漢又擊傷1架逃竄的敵機。

1956年3月30日，全軍統(tǒng)一編制序列，鑒于空四師戰(zhàn)功卓著，又是人民空軍第一支航空兵部隊，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空四師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一師”這一榮譽番號。

今年4月20日，李可克和弟弟李小沅受邀回父親的老部隊參觀。李可克和弟弟第一次站在父親李漢的雕像前，和年輕的飛行員們合唱了歌曲《我愛祖國的藍天》。

就在雕像背后，刻著一句響徹云天的誓言：“祖國用第一為我們命名，我們用第一來回報祖國”。

空軍首位特等功臣華龍毅——

“孤膽英雄”一生的心結(jié)

1951年10月16日，空四師一位飛行員在戰(zhàn)斗中身受重傷，卻在落地時幸運地掛在一棵樹上，被附近的志愿軍第39軍戰(zhàn)友救了回去，住在村民家中接受簡單的救治。兩天后，這名飛行員終于蘇醒過來，卻不得不面對一波又一波“粉絲”——聽說這里有位受傷的飛行員，附近許多39軍戰(zhàn)友都趕來要看看英雄，給英雄鼓鼓勁兒。不知是誰帶的頭，他們齊聲喊出了那句簡單又響亮的口號：“空軍萬歲！”

這位飛行員就是空軍首位特等功臣華龍毅。在10月16日這天的空戰(zhàn)中，空四師十二團二大隊大隊長華龍毅與14架敵機搏斗，他在座艙蓋被打穿、手臂負傷的情況下，仍浴血奮戰(zhàn)，擊落、擊傷F-86各1架。

這是華山從小聽到大的故事。華龍毅經(jīng)常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回憶自己搏擊長空的過往。他擅長講故事，故事里既有他被敵軍14架飛機包圍時仿佛“鉆進牛魔王肚皮底下”的無路可退，也有他受傷后邊用單手操縱、邊抽空擦一下濺在座艙玻璃上的血跡的驚險一幕。

華山就是這樣開始崇拜父親的。但他第一次見識到父親的“柔軟”，是1976年跟著父親看望一位闊別多年的老戰(zhàn)友時。當聊到犧牲的戰(zhàn)友，華龍毅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半天收不住，把在場的人嚇了一跳。

那是華山第一次看到父親哭。他奇怪地問父親：“爸，你怎么哭成那樣？”華龍毅說：“哎，一輩子的傷心事太多了。”

華龍毅給兒子講起一件傷心往事。1952年4月，從重傷中恢復的華龍毅回到營地，想看望自己的僚機陳書蘭。戰(zhàn)友們見到他都很高興，圍上來恭喜他成了大英雄——1951年11月9日，華龍毅因先后擊落3架、擊傷1架敵機榮立特等功。但聽到陳書蘭的名字，所有人都沉默了。

“陳書蘭犧牲了……”沉默半晌，有人才低聲說了出來。

華龍毅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張著嘴，上不來氣。匆匆趕來的醫(yī)生勸他“這樣不行，你得哭出來啊！”華龍毅這才放聲痛哭。

1951年，華龍毅孤身和美軍14架敵機空中戰(zhàn)斗的戰(zhàn)績報呈軍委后，被毛主席譽為“孤膽英雄”。但4位僚機戰(zhàn)友的先后犧牲，則成為這位英雄飛行員一生的心結(jié)。

2009年，華龍毅去世。華山在整理父親留下的日記資料時，那些從小聽到大的故事和父親筆下的人和事連在了一起。從那以后，華山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抗美援朝空軍史研究和幫助尋找烈士家屬的工作中。他跑遍全國各地看望父親的戰(zhàn)友和他們的家人，一趟趟往返俄羅斯、美國等地查找檔案。

“我覺得這是我肩負的責任。”華山這樣說。

一等功臣齊連璧——

因跟丟長機愧疚半生

1983年，華龍毅離休后，赴各地看望戰(zhàn)友。1997年，他到大連時，特意到當年的僚機戰(zhàn)友齊連璧家做客。讓他沒想到的是，飯桌上，齊連璧給他倒上酒后就開始道歉：“大隊長，這話我憋了很多年。我一直很難受，當年把你給跟丟了。”華龍毅回答他：“咱們那個時候一個跟頭就不知道到哪了，還跟著我？當時最重要的是打下敵機。”兩個老人飲盡杯中酒，一切盡在不言中。

1952年2月，《人民空軍》雜志的一篇《仇恨不讓我放過美國飛賊》的文章，是記者現(xiàn)在唯一能看到的齊連璧寫下的書面文稿。這是一篇稱之為“檢討書”也不為過的文章，文中提及1951年10月10日和10月16日兩次戰(zhàn)斗中，齊連璧分別擊落1架敵機，并因此榮立一等功。然而，他在文中對此一筆帶過，更多的筆墨是為自己在兩次戰(zhàn)斗中作為僚機掉了隊、沒有掩護好長機進行檢討。

“這次戰(zhàn)斗，我擊落擊傷敵機各1架，但又掉了隊，我決心在今后的戰(zhàn)斗中加強技術(shù)和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更好地克服缺點，提高自己，爭取為祖國為人民作更大的貢獻。”齊連璧在文中這樣寫道。

齊連璧的兒子齊航告訴記者，父親從不對他們聊起以前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他們對父親的過往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位飛行員，參過軍、打過仗。偶爾說兩句以前的事，老人家只會說：“我比犧牲的那些人幸運得多。”

2004年，齊連璧去世前，留下一份書面遺囑，他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

“革命一生，雙手空空，房無半間，地無一分。唯一點革命精神。”

一等功臣鄒炎——

“送”架飛機給犧牲戰(zhàn)友

在空一師榮譽館里，鄒炎被冠以“最高戰(zhàn)績”——他在抗美援朝中先后擊落擊傷敵機6架，創(chuàng)造了所在部隊的最高戰(zhàn)績。他的女兒鄒曉黎告訴記者：“我父親實際擊落擊傷的敵機是7架，不是6架”，還有1架被他“送”給了犧牲的戰(zhàn)友。

1953年6月29日，我大孤山機場被敵機封鎖，團長鄒炎率十團冒死強行起飛，飛行員周維權(quán)、卞進江壯烈犧牲。鄒炎和僚機周紹桐沖出包圍圈后，迅速編隊率領(lǐng)大家殺了回來。

鄒炎咬住了敵機，接近至600米時連續(xù)開炮擊落、擊傷F-86各1架。他們心中充滿了為戰(zhàn)友報仇的怒火，發(fā)現(xiàn)左后方有2架F-86敵機后，僚機周紹桐自行向敵攻擊。擔心僚機安危的鄒炎調(diào)轉(zhuǎn)機頭前來支援，當即擊落1架。但周紹桐的飛機還是在另外兩架敵機的攻擊下中彈起火，他跳傘后又被敵機打破降落傘而墜地犧牲。為了紀念犧牲的戰(zhàn)友，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鄒炎主動把擊落的1架飛機“送”給了周紹桐，以告慰戰(zhàn)友在天之靈。鄒炎和家人談起這件往事時曾說：“都是我們團的戰(zhàn)績，不分你我。”

1951年的空軍慶功大會上，鄒炎和戰(zhàn)友齊連璧、鄭剛同時榮立一等功。鄒炎還有一份榮譽，他是人民空軍首位駕駛噴氣式飛機飛上藍天的飛行員。這位“最高戰(zhàn)績”飛行員充滿豪氣，回顧一生，他說：“能擊落我的美軍飛行員還沒生出來呢！”

后 記

1950年12月21日—1953年7月27日，空四師先后5次入朝作戰(zhàn)，擊落擊傷敵機88架，涌現(xiàn)出一大批包括李漢、華龍毅、齊連璧、鄒炎等在內(nèi)的戰(zhàn)斗英雄。這些英雄前輩搏擊長空的榮耀，無時無刻不在激勵著今天的官兵。2019年7月14日，中央軍委授予前身為空一師的空軍航空兵某旅飛行一大隊“強軍先鋒飛行大隊”榮譽稱號。

70年櫛風沐雨，70年長空鑄劍，在戰(zhàn)火中誕生、成長起來的人民空軍，飛越崢嶸歲月，正以換羽重生的全新姿態(tài)在強國強軍新征程上騰飛。一代又一代空軍官兵傳承紅色基因，繼續(xù)書寫著屬于人民空軍的傳奇。

這，是對逝去的藍天英雄最好的告慰。（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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