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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紅梅——記104歲女紅軍王定國

        2016年09月26日14:09 | 來源: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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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筆,蘸墨,俯身。她深吸一口氣,揮動手臂一氣呵成,四個大字躍然紙上——“長征萬歲”。

        若不是親眼所見,記者很難相信,這樣遒勁有力的書法出自104歲老紅軍王定國之手。

        她,15歲被賣作童養(yǎng)媳,20歲加入紅軍并入黨,22歲參加長征三過雪山草地,24歲被敵人關(guān)押,25歲與“延安五老”之一謝覺哉結(jié)為革命伴侶……她,離休40年腳步不停,70多歲推動長城保護,80多歲挽救失足少年,99歲還參與植樹造林。

        是什么樣的信念,讓這位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女子迸發(fā)出如此強大的生命能量?

        家人拿出王定國的書法新作——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這是老太太最喜歡的詩詞,寫了不知多少遍”。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這一心向陽、傲風斗雪的紅梅,不正是王定國百年人生的寫照么?

        寒冬凝香,巴中紅梅初綻放

        1913年2月,巴中紅梅開得正香。一個名叫王乙香的女嬰,在四川省營山縣安化鄉(xiāng)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中呱呱墜地。

        孩子的出生,給這個戰(zhàn)亂中的家庭帶來的并不是歡樂。“親眼看著未滿周歲的妹妹活活餓死,三歲半的二弟賣給別人換來安葬父親的四塊棺材木和兩升麻豌豆,7歲開始幫別人通宵推磨只為糊口,15歲被賣做童養(yǎng)媳受盡凌辱……”談起母親幼時的經(jīng)歷,74歲的大兒子謝飄眼眶濕潤,“人生的寒冬,磨礪出母親頑強的生命力。”

        嫁人、生子,是那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山里女孩的命運,但共產(chǎn)黨帶來“沒有壓迫、男女平等”的“新世界”讓王乙香激動不已,她給自己改名王定國,用行動對命運說“不”!

        改名后的王定國立即做了兩件事——剪辮子、放小腳。尚不識字的她用樸實的話說:“腳小了,走不動;辮子被拽著,跑不了!”

        這是一種怎樣的決絕!像王定國這樣剪了辮子、放了小腳的女人,在統(tǒng)治著營山的軍閥眼里,幾乎與“共產(chǎn)黨員”劃了等號,隨時有生命危險。

        這是怎樣的一種示范!當煥然一新的王定國四處宣傳“投身革命、男女平等”時,近百名婦女紛紛響應并加入農(nóng)民協(xié)會。

        1933年10月,王定國在紅九軍攻占營山后立即參加了紅軍,并于同年11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3個月后,她和16名女同志被選派到位于巴中的川陜省蘇維埃學校學習。

        學校有一門考試要求學員能讀、能記、能講,并在全體學員面前公開演講。文化基礎薄弱的王定國,每天熄燈后點煤油燈“開小灶”,常常是臉被熏黑了還渾然不知。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努力,她在畢業(yè)考試中聲情并茂地宣講土地法,獲得了臺下最熱烈的掌聲,并取得全校第二名的成績。

        梅花香自苦寒來。歷經(jīng)苦難的王定國投身革命后,先后擔任營山縣蘇維埃政權(quán)內(nèi)務委員會代理主席、縣婦女部部長、婦女獨立營營長等職。

        戰(zhàn)風斗雪,長征路上花影笑

        “在蜿蜒曲折的路上,我們點燃了火把,長長的隊伍像火龍一樣,把天地照得通紅……”80多年過去,長征中的一幕幕還時常浮現(xiàn)在王定國的眼前,“好像自己又要從原地出發(fā),再嘗一遍人生的苦盡甘來。”

        1935年3月29日,嘉陵江。呼嘯的炮彈拖著長長的光芒劃破黑暗的夜空,機槍的火舌從對岸的角落里“噠噠噠”地吐個不停……

        王定國躬身貓在被稱為“毛蚌殼”的小船里,紅四方面軍強渡嘉陵江的戰(zhàn)役已經(jīng)打響。江面在搖晃,小船在沉沒,戰(zhàn)士在吶喊,大地像地震一樣在抖動。左邊是劇烈的爆炸,右邊是橫飛的子彈,頭頂則是爆炸掀起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傾瀉而下……

        王定國看見一名年輕女紅軍的肚子被彈片劃開,雖然腸子都掉了出來,但這名英勇的戰(zhàn)士用手將腸子塞回腹部,裹緊衣服勒緊腰帶繼續(xù)劃船,直到送戰(zhàn)友沖上陣地,才倒進江中。

        “她名叫石磨玉,犧牲時只有19歲。”王定國說,“她有石頭的堅韌,更有玉的純粹!正是有千千萬萬這樣的好戰(zhàn)士,我們才能在最危險的時候轉(zhuǎn)危為安。”

        強渡嘉陵江,意味著紅四方面軍正式揮師西進,開始了艱苦卓絕的長征。

        王定國的長征,是“唱著歌”走完的。

        長征開始時,王定國已加入紅四方面軍政治部文工團,為戰(zhàn)士們演出鼓舞士氣。行軍時,她要在隊伍前面趕路,休息時還得回頭從隊前一直演到隊尾。有時候演出沒有化妝道具,她就用墨汁畫眉,用紅紙當口紅……

        1936年1月,王定國和戰(zhàn)友翻過夾金山慰問紅五軍三十七團。那里野獸成群,人跡罕至。三十七團的戰(zhàn)士聽說她們冒著風雪,長途跋涉來陣地演出,高興極了,提前為她們做了當時最珍貴的白米飯。演出時,雖然風像刀子般刮在臉上,但她們一上場就忘卻了一切,用惟妙惟肖、繪聲繪色的表演,撥動著戰(zhàn)士們的心弦。

        過草地時,樹皮、草根、皮帶、皮鞋都成了紅軍戰(zhàn)士的“糧食”。如何把牛皮鞋底制作成“美味佳肴”?她們編了一首打油詩并四處傳唱:“牛皮鞋底六寸長,草地中間好干糧;開水煮來別有味,野火燒后分外香。兩寸拿來熬野菜,兩寸拿來做清湯;一菜一湯好花樣,留下兩寸戰(zhàn)友嘗。”

        樂觀的歌聲,穿透了黎明前的黑暗。

        王定國的長征,是“咬著牙”走完的。

        征途上,紅軍官兵經(jīng)常在數(shù)天未進一粒糧食的情況下翻山越嶺,然后投入殘酷的戰(zhàn)斗,平均每300米就倒下一名勇士。

        1936年2月,王定國跟隨部隊翻越橫亙在丹巴、道孚之間的黨嶺山。黨嶺山為折多山主峰,海拔5000米左右,上山下山約100公里。當時處于最寒冷的季節(jié),風雪無情地向著饑餓、寒冷和疲乏的紅軍隊伍撲來。

        到山頂時雖是中午,但太陽完全被遮住,狂風雪浪一陣陣襲來,天空像傍晚一樣昏暗。女戰(zhàn)士們無法前行,便用棉被緊裹,抱團取暖。

        暴風雪過后,王定國發(fā)現(xiàn)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腳早已凍僵。當時瘦到只有50多斤的她趕緊用手搓腳,一不小心就把一根凍僵的腳趾碰斷了。

        采訪中,王定國談起這件事,笑著說:“用手一撥,趾頭就掉了,既沒流血也不疼,主要是不影響趕路……”

        暖陽透過窗戶,灑在王定國印有紅梅圖案的衣服上。老人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鋪上了一層穿越時空的紅光。

        家風傳承,留得清氣滿乾坤

        81年前的王定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次偶然的相遇竟會成就她一生的幸福。

        1935年6月,紅一、紅四方面軍在懋功會師。王定國在雪山腳下的河邊洗衣服,一位留八字胡的老同志操著湖南口音笑著對她說:“小同志,要過雪山了,請你幫幫忙,把兩件衣服合起來,中間裝上羊毛,我要穿它過雪山。”

        王定國爽快答應。第二天便將縫好的衣服送了回去。老同志看著衣服連連贊嘆,告別時還特地囑咐她多準備些辣椒,“爬雪山可嚼辣椒御寒”。

        當時的王定國不知道,這位老同志就是被同志們尊稱為“蘇區(qū)五老”之一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秘書長謝覺哉。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從敵人監(jiān)獄中逃出的王定國在蘭州八路軍辦事處與謝覺哉不期而遇。共同的理想和相似的經(jīng)歷,打破了年齡的隔閡。兩人結(jié)為革命伴侶,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內(nèi)開始了新的斗爭生活。

        新中國成立后,謝覺哉先后擔任內(nèi)務部部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面對湖南老家過來投靠自己謀取職位的親戚,他寫了一首打油詩以示拒絕:“你們說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倌,起得早來眠得晚,能多做事即心安。”

        對待群眾,謝老卻充滿熱情。他曾經(jīng)嚴肅地對工作人員說:“來法院打官司的,只要點我的名,我就應該見,因為他信任我才會點我,不見不合適。”

        謝老對家人的嚴苛、對群眾的熱情,深深影響著王定國。采訪中,王定國家先后來了三撥十多人。“這還算少的,多的時候一天來幾十人。”在王定國身邊工作多年的楊瓊仙說,“家里誰都可以來,老太太也常說,人家來找是信任,不見不合適!”

        為更好地傾聽大家的意見,王定國自創(chuàng)了一套“群眾工作法”——只要家里來人多了,她就讓大家不要動,她來動,挨個屋子問情況,高效又不會遺漏。

        王定國的“熱心腸”對大兒子謝飄來說,曾經(jīng)有些難以理解:母親雖然為很多人寫過推薦信,卻從來沒有在他考學、當兵、提干、復員直到退休的任何一個階段為他說過一句話。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慢慢懂母親。”謝飄說,“母親一直教導我們學本事、干實事,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謝覺哉去世后,按規(guī)定遺屬可以繼續(xù)住原來的房子。王定國卻主動找到組織:“我不是遺屬,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是什么級別就住什么房子!”隨即遣散了秘書,退掉了司機,搬出了帶院子的大房子。

        略顯老舊的家中,掛著很多王定國的書畫作品,其中尤以梅花為多。看著一朵朵、一簇簇昂首怒放的梅花,記者仿佛聞到股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謝家子女中雖沒有當大官做大買賣的,但都在各自崗位上干得出類拔萃。長女謝宏是共和國最早一批常駐聯(lián)合國的工作人員,后來不幸罹患癌癥英年早逝;二兒子謝飛是著名導演,拍攝了《香魂女》《本名年》《我們的田野》等一批膾炙人口的作品;其他幾個孩子也都是普通而優(yōu)秀的工作人員。

        “所謂家風,不是寫在牌匾上,而是實實在在地做事情;所謂傳承,不是掛在口頭上,而是一種自然自覺的行為。”謝飛說。

        不忘初心,一片丹心向陽開

        每個月,王定國小兒子謝亞旭總會乘地鐵來到國管局老干部局和平里工作處,將母親的黨費交到第二黨支部,十多年來風雨無阻。謝亞旭說,除了戰(zhàn)爭特殊時期外,母親從未中斷過交黨費。90歲之前都是母親自己去交,后來確因行動不便,才申請由他代交。

        “革命年代我們經(jīng)常費盡艱辛去交黨費,因為它是黨活動經(jīng)費的重要來源。”王定國對謝亞旭說,“如今交黨費變得簡單,更要堅持好,因為這是對黨信仰的體現(xiàn)。”

        滿頭銀發(fā)的王定國坐在明亮的客廳里,安靜的眼神就像雪山深處的溪水,冷靜、清亮而悠長。

        上世紀80年代,不少長城周邊的居民拆長城磚蓋房子、圍豬圈。王定國看了痛心不已:“長城代表中華民族,是自家的好東西,要保存下來。”

        本可在家安享離休生活的王定國,自費找磚窯燒磚,挨家挨戶去換老百姓盜掘的長城磚。之后,她推動成立中國長城學會,組織群眾性長城越野賽,拍攝專題電視片《萬里長城》……

        上世紀90年代,看到很多地方荒漠化、沙漠化十分嚴重,王定國坐不住了。她四處奔走,連續(xù)組織召開兩屆沙棘防沙固沙國際研討會,積極推廣沙棘防沙固沙技術(shù),全國綠化委員會授予她“中國生態(tài)貢獻獎”特別獎。

        88歲推動成立中國關(guān)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91歲重走長征路、94歲考察黃河生態(tài)、99歲還在植樹造林……如今,雖然行動有所不便,但只要是有關(guān)長征的紀念活動發(fā)出邀請,王定國必定參加。“人家請的是老紅軍,不是我個人。只要是宣傳紅軍,宣傳長征,我必須去!”

        幾十年來,王定國最喜歡穿灰軍裝,最喜歡戴八角帽,最喜歡寫“長征萬歲”,最喜歡畫家鄉(xiāng)紅梅。

        王定國畫梅,枝干是撒上墨吹出來的,花瓣才是畫上去的。一吹一畫,別有風韻。看她作畫,筆尖過處,朵朵紅梅栩栩如生,鮮紅艷麗,如火似霞。細看這些紅梅,雖大小形態(tài)各異,但都朝著一個方向,那是太陽的方向。

        一片丹心向陽開。這就是王定國,用盡一生,忘情綻放!(李宣良、李清華、琚振華、樊永強)

        (責編:王璐佳(實習生)、黃子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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